在澳华人老艺术家传承昆曲的秘密：“我教的是1958年老师教我的唱法”

昆曲老艺术家尤梅俊近日退休后，在布里斯班为爱好者们义务教学昆曲。他认为以“口传心授”的方式在海外传承最正统的中国传统戏曲艺术，不仅是为了继承老师的遗志，更是他自己应担的责任。不过，要在澳洲将之传承下去并不是一件易事，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正如尤梅俊所担心的那样，“过了五十年，昆曲还是不是昆曲了呢？”

2005年尤梅俊（右）演出时所照

包括昆曲、京剧在内的中国传统戏曲艺术能在海外源远流长地传承下去，是许多老一辈移民戏曲艺术家们的心愿。

然而，“传承”二字易写却不易施行。不仅要师傅教得够正统 ，要下一代愿意学，愿意日积月累对唱、念、做、打的学问下苦功夫，更要二者能在海外本就稀缺的中国传统文化资源中相遇。

老一代昆曲艺术家尤梅俊说：“现在我们担心的是昆曲确实还存在，但是过了五十年，昆曲还是不是昆曲了？”

义务拍曲只为“传承”

1958年中国第一批昆曲学员，如今已82岁的昆曲艺术家尤梅俊，去年退休后从中国来到布里斯班定居。

出生于昆曲发源地江苏省苏州市的他，是江苏省戏曲学院（现江苏省戏曲学校）1958年首届昆曲班学员，师从宋选之、吴秀松诸前辈，主攻生行。

退休后历任苏州昆曲遗产抢救保护促进会常务理事的尤梅俊，时常受邀至大陆各地乃至台湾进行讲座，更是一直在苏州昆剧传习所、苏州教育学院、民间戏团等一线进行昆曲教学。

尤梅俊正在教学

2017年起，他为探亲住在布里斯班的女儿，开始中国和澳洲两头跑。一群大学里的年轻人找上门来，请尤梅俊教他们昆曲，如此“应是澳洲第一家昆曲社”的布里斯班昆曲社就此成立。

由于是义务教学，没有经费租场地，尤梅俊便将爱好者们都迎进家门，在家中的院子内开始了拍曲教学。

“我给他们泡好了茶水，因为唱曲儿容易口干嘛，有时候还有小点心给大家吃。”尤梅俊说，一开始只有年轻人，后来各个年龄阶段和身份的爱好者们都开始加入。

几年的时间内，尤梅俊带着他们从念字、唱腔教起，再讲到身段、行头，最后到对乐句意象和感情的理解，从《牡丹亭》讲到《长生殿·惊变》。

如今布里斯班昆曲社的爱好者们已经可以进行独立演出，更有澳籍华裔代表该社前往中国，参加苏州历史上规模宏大的民间自发“万人齐唱昆曲”的集会——虎丘曲会，并引起中国国内媒体的注意。

尤梅俊在布里斯班家中后院给学生们进行教学演示

尤梅俊称，过去在苏州尚有来自德国、韩国、日本的外国友人前来和他学习，如今来到海外却反而没有，他希望能够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推向世界，因此十分欢迎澳洲本地的西人爱好者们加入。

能推广普及昆曲就是好事儿，是应该做的，因为我的老师就教育我要把昆曲一代代传下去，我的父亲也告诉我一个人来世上走一趟，是很短的，最好要留一点东西给后代。那我到了澳洲，就要发挥我的作用。

- 尤梅俊

继承先师遗志和父辈的期望是尤梅俊不辞辛劳高龄进行义务教学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则是他自己发自内心的祈盼：“传承是我的责任。”

昆曲的秘密

“我1958年老师教我的唱法，现在会唱的已经凤毛麟角了。”

尤梅俊在戏台上

尤梅俊心里头其实一直忧心忡忡。

他认为如今不论是在海外还是在国内，昆曲的教学鱼龙混杂，“转基因”昆曲乱象丛生。他说，昆曲保留了中国最古老的戏曲声腔，在传承普及的推广过程中，一定要正本清源，突出原汁原味。

因此，与其他人不同，尤梅俊每次拍曲的时候，都按传统的唱法教学，也让学生们使用工尺谱而非简谱。

工尺谱——源自中国唐朝时期，为中国音乐特有的记谱形式，上面有许多小秘密，外行拿来一看容易花了眼。

尤梅俊用来教学的工尺谱

工尺谱并非绝对音名，而是一种“可移调”（movable-do）的记谱法，和英美音乐的唱名（Solfège：do, re, mi, fa, so, la, ti）类似。

其上的音高符号是以上、尺、工、凡、六、五、乙七个字表示当今简谱的1、2、3、4、5、6、7。

“联合国说昆曲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前面还有两个字，口述。昆曲是人类口述及非物质遗产，所以必须要口传心授。”尤梅俊说四声五音，归韵反切，其间气息的转换衔接，节奏的轻重缓急，南北曲的区别，尖团字的运用......都有门道在里面。

昆曲的学问太深了，一个字可能要教唱几十遍才能到位。

他拿《牡丹亭·游园惊梦》中柳梦梅的戏份儿来举例，诸如“最”字的发音，“姐姐”二字的腔调，“爱”这个字眼儿怎样模仿戏中人千回婉转的心意来吐露。

他称，16岁的时候初演柳梦梅，演杜丽娘的是同学，他年纪轻面红耳燥愣是无法开口说“爱”这个字眼儿。

“所以你必须要入戏，你不入戏，怎么让观众入戏呢？我演的时候我就是柳梦梅，我不是尤梅俊。”

而入戏之后又要把握分寸，琢磨透戏中人的心意。尤梅俊称，因此“爱”这个字眼要内含“顿挫感”，让人感到少年的羞怯。

“就得口传心授，装饰音、小腔、昆曲的特定唱腔啊，都是没有办法在谱子上体现出来的。”尤梅俊对昆曲的传承感到忧心，“现在我们担心的是昆曲确实还存在，但是过了五十年，昆曲还是不是昆曲了？”

尤梅俊进行昆曲教学

接受传承的下一代

小波是尤梅俊在布里斯班的一位学生。

她自小学习京剧，遇见尤梅俊之后又打开了昆曲的大门。现如今小波在悉尼读博，课题方向为海外华人戏曲文化的研究。

“我觉得我可以说是接受传承的传承者，也是受益很大的一个人。”

小波在台上演京剧《霸王别姬》

她称，“早在淘金时期，或者说大航海之后，华人来澳洲或者美国之后建立了比较繁荣的戏曲社区，包括有一些戏团也远赴重洋来到海外。这些人在这里留下了足迹，以这个为契机，中国传统的戏曲文化如今也在海外发展。”

她认为如果中国戏曲艺术要在澳洲蓬勃发展，不可或缺的一点是能否与澳洲当地西人等进行良好互动，“不能闭门造车，要进行对外的文化交流。”

“澳洲当地舞狮文化很火热，舞狮团里有许多不说中文的西人，他们自己愿意来学，家长也愿意把孩子送来学。”小波认为这和宣传的效果分割不开，“他们非常喜欢这个文化，就是因为每年有很多的演出吸引到了他们。”

昆曲的工尺谱、行头、唱腔还有哪些小秘密呢？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传统唱法是怎么样的呢？昆曲和京剧有什么用的相似和区别呢？京剧的身段又该怎么练习呢？欢迎点击音频收听更多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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